谁在血洗华尔街？

这哪是什么散户联盟的复仇。

“Best game ever!” 美国时间2月1日上午10点，网名为Carlos nisthal的网友，在“tametheark”直播间里留言到。

美国时间2月1日9：25，直播间内开始倒计时，1200多人等待GME的开盘。9:32，GME从开盘价316.56美元掉到了290美元，6分钟后，又被拉高到了316美元，十几分钟后直线掉到了261美元，十点整，GME的股价又被拉到了280美元。

半个小时内，经历了数次大起大落后，网友Carlos nisthal发出了那句感叹“Best game ever!”，翻译过来就是“有史以来最好的游戏！”

过去一周，因业绩不佳，被做空机构围猎的游戏驿站（GME，Gamestop）被散户们抱团做多，股价从1月初的十几美元被拉高到300多美元，最高时暴涨27倍。

在GME首战告捷后，美国的散户们愈战愈勇：线上，盯上AMC院线、诺基亚、黑莓等长期被华尔街做空的股票，同时冲击白银和区块链。线下因不满华尔街拔网线、删代码、关掉服务器的操作，开始在示威抗议。

1月30日，韩国散户加入反做空机构战局。韩国散户投资者发起了一场名为“K-streetbets”的运动，效仿美国Reddit网站“WallStreetBets”论坛上的散户投资者，正式向空头机构宣战。

这是一场线上plus版的占领华尔街运动，成为主流定调。起义、散户的力量、血洗、锤爆华尔街、散户复仇、华尔街蒙羞日等词汇成为占领心智的关键词。

但，拨开“散户”这一标签后，背后的个体是谁？谁在主导这场狂欢？谁是这一魔幻事件的主角？到底谁在血洗华尔街？

1 新手散户联盟

“我太困了，我要去弄点吃的” ，直播前期，除了哈欠，M说的最多就是困。

M是这场直播中，连麦的主播之一。这场用游戏直播方式呈现的股票直播解说，从凌晨3点开始，开盘时已经直播接近8个小时。

直播间名叫tametheark，直播形式类似于游戏直播。主页面为电脑屏幕，左上是AMC院线股票的实时动态，右上是GME（游戏驿站）的股票的实时动态。左下角是该主播的个人照片和推特账号，右下角是一个一直在循环跳跃、搏击、跳伞等动作的3D游戏人物。

而占据C位的是GME近期股价图，旁边写着“GME to the moon”，配图是一个卡通火箭，火箭尾部拖着一条上涨的绿线。

当地时间1月27日中午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马斯克，在线吃瓜，发推特表示：只要GME股价超过1000美元，他就把Game Stop的logo放到火箭上，然后发向太空。

据了解，马斯克的特斯拉，曾被做空机构多次做空。北京时间29日早间，特斯拉CEO埃隆·马斯克(Elon Musk)在社交网站推特发表文章直指“做空是一场骗局”。

直播全程，主播一直与他人连麦，相互闲聊马斯克、GME、游戏、疫情、早餐、拜登、学校、考试、女友等话题。

多数时候，他们只是盯着忽高忽低的数字，跟着屏幕紧张地念着数字“272”“270”“269”“270”，生怕错过一个变化，看到不断下跌的股价，便会接二连三爆出“F”打头的单词，连麦嘉宾偶尔的评论，都被这些单词掩盖。

当股价处于一个稳定区间时，闲聊，或者陷入沉默，屏幕中，还时不时会传出跑车、射击等游戏的声音，喝可乐后打嗝的声音，吃东西咀嚼的声音。

翻看直播间历史上传视频的记录，这是一个刚从游戏跨行到财经证券的主播。一周之前的页面中，一眼看去全是游戏。但直播间的说明中写着“Stock market news, events, regulations, and live chats channel.（股市新闻，事件，法规和实时聊天频道。）”

当地时间2月1日上午10:22，GME的股价已经跌倒了245.25美元，而在未来的4分钟内，将跌到213.07美元，并触发了熔断。

这段时间是M最清醒的直播，全程 “F”“S”开头的单词，激动地交替进行。

“哦！现在真的希望，当时没有拿我妈妈的钱，买股票！”

“me too！”

“我要走开三分钟，真的受不了！”

直播中，M并没有提他买了几股，只是在价格从开盘的316美元跌倒255美元左右时，激动地说，我是在这里买入的。而，这是他第一次炒股，但并非本次“散户对抗华尔街机构事件”中的个案。

“有人可以解释为什么上市前amc上涨了很多，但人们却期望暴跌吗？为什么在市场开放时会发生这种情况？我是新来的交易”“谁能给我讲讲游戏规则，我现在要怎么操作？”“有没有人讲讲攻略？”直播间仿佛新手村，这样的新手求教留言随处可见。

散户锤爆华尔街的故事里，这些号称是“复仇者联盟”、被赋予英雄光环的散户们，很有可能，刷了家人的卡，拿了妈妈的钱，抵押了房子和贷款、买了股票，去对抗华尔街的金融巨鳄。

如M这样，被裹挟在散户这一标签中的“英雄”，并不是少数。

《我是郭杰瑞》在近期的节目中，采访了数位路人，关于如何看待散户对抗金融机构这一事件，其中有一位路人的回答令人印象深刻。

“我买了差不多160股，44美元/股的时候买的，现在300多美元/股了。”

“你为什么买？”

“上周四，这个话题在WallStreetBets贴吧里很火，我在那个贴吧里混了很久了，我就是觉得是一个上车的好机会。”

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卖？”

“我的目标是700美元，如果涨到2000美元我也不会惊讶。”

“哥们，你多大了？”

“我？我18岁。”

“所以你刚刚开始炒股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10:30分，开盘一个小时，直播间里，一条留言写到“the stock market only been open 1 hour lmao（股市才开盘一小时啊）”。

没有任何表情和和标点符号，却充满了恐惧。

据媒体报道，GME周一收盘大跌30.77%至225美元，盘后又下跌逾14%至192.75美元。如果和上周四盘中最高价483美元相比，最新的盘后交易价格较当时已下跌60%。

2 失灵的游戏规则

复仇者联盟的内部发生了分歧与对抗。

“我们有一个使命，那就是让华尔街哭泣！我们只能专注于GME和AMC两只股票，要不然我们不会成功！”开盘前，直播间、WallStreetBets，充斥了这类号召——不要去白银，盯住GME和AMC。

“请买GME，那是使对冲基金真正受到伤害的唯一方法！”

“不要听他们的话，这是他们（华尔街）试图让我们的注意力从GME转移出去的阴谋！”

随着，逼空GME的“带头大哥”浮出水面，狂赚2亿元的消息传遍全网，加上马斯克等大佬站台助威，Reddit论坛上WallStreetBets散户又开始号召“发动史上最大的白银逼空”。

大有“帝吧出征，寸草不生”的架势。

上周四，Reddit上有热帖称，白银和黄金的价格遭到了大量银行的操纵，通胀调整后的白银价格“应该是1000美元，而非25美元”，并号召大家挤压空头，让白银恢复到“真实的价格”。

而这样的言论和股票、基金，在Reddit上随处可见：随处可见晒收益的截图，10条中占了四五条；《黑客帝国》《复仇者联盟》等原型的号召暴打华尔街的二次加工视频，底下的留言群情激动；夹杂着推荐股票的广告，推荐语相当一致——被华尔街低估的股票。

当地时间2月1日（周一），现货白银开盘跳涨6%，随后涨幅进一步扩大，并站上29美元/盎司，创去年8月11日以来新高，日内暴涨7.5%；COMEX期银涨超8%，盘初最高涨至29美元上方，创去年9月以来新高。

据彭博新闻社网站2月1日报道，在白银价格异乎寻常地大涨前，零售网点上周末已无法应对人们对银条和银币的需求。美国贵金属交易所等商户表示，由于消费量达到空前水平，他们要到亚洲市场开盘后才能处理订单。

一边是号召众人冲击更大的市场，一边是号召大家坚持在GME和AMC上。

熔断、拉升，数字的起起伏伏中，博弈一直焦灼。

Tametheark直播间里，M看到股价从213.07美元，拉升并长时间维持在240美元左右，萌生了抛售的念头：“现在我能抛售么？”

“NO！”得到的回答，是其他连麦者的否定，“当然不能卖，坚持住！”“如果你卖出，你就输了。”

咒骂RobinHood、SEC、CNBC、Citadel等股票交易平台、媒体、金融机构的声音，愤恨抛售背叛队友的言论，与股价骤跌时的惊慌同时出现。

作为这场起义的发源地，WallStreetBets内的风向正在改变。

美国纽约华尔街抗议活动组织者瓦克斯，在采访时表示：“他们给人打电话，各种走动，是为了什么，是为了救助他们自己，他们在自己的游戏里被人打输了，就想改变规则，这是他们正在提的，他们在电视上大谈要改规则，他们这样做，是为了不让普通工人赚钱。”

股票价格忽高忽低的状态，并没有持续多久，开盘三个小时后，GME股价相对稳定在240美元时，直播间里的连麦主播和聊天室的看客只剩下300多人。

“boring（无聊）”直播聊天室里，有人留言到。

3 一场复仇主题的游戏

Reddit是这场战役的发源地。

怎么理解Reddit这个网站呢？产品版面类似于贴吧，氛围有点像帝吧和微博；在狙击华尔街之前，这里的热门内容可以直接搬运到内涵段子，毫无违和感；讨论的主题中，游戏、体育是热门板块；在评论中，随处可见祖 安的问候。

这几天，Reddit上这则名为《GME Discussion Thread for February 1, 2021 - Part 3, Avengers: Infinity Squeeze War》的帖子成为热门。帖子内，是对当日GME反做空战术的讨论和复盘。从标题中，能看到，Avengers（复仇者联盟）是他们对这次行动的代名词。

翻看网站中的内容，漫威系列电影、星球大战系列、游戏、动漫是帖子中，网友玩梗时最常出现的元素。

1月28日，《金融时报》在一篇名为《随着股民死磕精英，“占领华尔街”的精神回归》文章中提到：人们待在家中无事可干，常常没有工作，也没有花掉手中余钱的地方。自行在股市炒股是一种打发时间的合理方式。这是一种高风险游戏，但他们已成为一股扰乱全球市场的力量。

散户VS机构，普通人对抗精英，这是群众喜闻乐见的故事，燃、中二、热血之外，还充斥着复古且朴素的正义观。

“如何评价美国 reddit 论坛?”知乎上有人提问，底下精炼高赞的回复大同小异。

跟贴吧很像，上限很高，下限很低。各路subreddit里开车找资源小圈子大神很多，政治板块小学生喷子很多。

最真实的西方文化。

Reddit创建于2005年，截止2019年2月，官方统计的月活跃用户数超过3.3亿，是美国流量第五大的网站，前四位依次是Google、Youtube、Facebook和Amazon。

不同于twitter等以人为核心的社交网络，reddit采用古老的“公告板”（bulletin）论坛模式，用户可以加入或创建各种主题的分论坛（subreddits），在分论坛内发起话题，或是在他人发起的话题下留言评论，类似百度贴吧。

而这，曾经是腾讯、字节两家大厂出海时的必争之地。

2019年2月12日消息，Reddit宣布 3亿美元的D轮融资已经完成，其中，腾讯领投出资1.5亿美元，占此轮融资的一半。有趣的是，此前今日头条也有意收购Reddit，但未能如愿。

游戏为根基的腾讯为何要领投一个国外类似于贴吧、天涯的网站？

据2019年2月的一个统计，Reddit的月活跃用户为5.42亿人，该公司曾表示，一半的月活跃用户年龄在18岁至24岁之间。

而极客是Reddit的基因。创始人Steve Huffman和Alexis Ohanian是大学室友兼最好的朋友，团队早期成员还包括计算机天才、著名黑客Aaron Swartz。有不少程序员，将其划分为学习论坛：“查编程遇到问题的时候经常点进去，往往能学到有用的东西。”

游戏、宅男、年轻，加上Reddit的产品机制，这里没有“大V”。

有媒体曾报道：Reddit的独特之处在于，社区内话题的排序由用户投票决定，获得更多用户支持（upvote）的话题会优先展示，遭到反对（downvote）的话题则会沉底。尽管Reddit也有关注机制，但这种内容主导、人人平等的模式使社区内几乎不可能出现一呼百应的“大V”。

除了隐藏在散户背后，做多做空机构的金融机构，对大部分散户而言，这只是一场刺激的现实游戏。

4 股票游戏化，华尔街是大Boss

“BUY AMC, lets get rich”，“today is war”，“do not sell GME”这样的口号已经破圈，facebook、推特、YouTube等网站中随处可见。

线下也已被攻占，各地路边的户外广告牌，甚至纽约的时代广场大屏上也打出了“GME go BRRR”的标语。“GME go BRRR”，翻译过来的意思，就是GME雄起！

1月31日中午，数十名抗议者前往位于纽约市华尔街附近的祖科蒂公园（Zuccotti Park），抗议过去一周来机构、券商对散户投资者的联合打压。

曾在11年前参与过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的乔伊，也在这次占领华尔街2.0的运动中。

2011年，为抗议大银行、金融机构的贪婪暴利，上千名示威者聚集在纽约曼哈顿，试图“占领”华尔街。该运动随后迅速蔓延，在全美乃至全世界掀起了游行示威潮。“99%对1%”，这是抗议者喊出的口号。

占领华尔街的内核，是对权威、精英的挑战，而这次是升级版的“占领华尔街”，是跨越了11年的延续。

愈演愈烈的散户抱团对抗金融结构的故事下，米高梅电影公司买下了本·麦兹里奇《反社交网络》的新书项目。据外媒报道，这本书将会改编成电影。而本·麦兹里奇是奥斯卡得奖电影《社交网络》原著小说《意外的亿万富翁：Facebook的创立，一个关于性、金钱、天才和背叛的故事》的作者。

但，这场对抗的内核，无关起义，而是游戏。

对散户来说，他们自己不是散户——这是一场团战，华尔街是堡垒，是象征，更是游戏的终极boss。